人生走走

上個月母親過生日，二姐和我湊了些錢給她買玉鐲。

本來我娘過生日，是沒比過母親節盛重的，但這次剛好想到她的手上似乎缺了些什麼東西。
就是一只玉鐲子。
多年前我母親參加丙級廚師資格檢定考試，為這考試她也曾在廚師考照訓練班待過幾個把月，訓練那時候，她會在每個晚上將她美味的料理帶回家來，給家人品嚐品嚐。
這個考試沒那麼容易，據說每年每區通過的人不會太多，可能就那麼一丁點。
廚師考試除了考手藝、考技術、考美味，當然還考衛生，但這衛生方面，我母親就有點問題。
別想成我娘不注重衛生。
她有一只非常喜愛的玉鐲子，一塊玉上帶著翠綠的顏色，玉因著長年佩戴愈顯光亮。那是學校已故羅神父送給她的禮物，母親不只時時刻刻的珍愛它，它同樣的與我母親長相左右、形影不離。
多年的勞苦工作，原本如蔥白般的纖纖細手，漸漸變化成一隻粗壯的鐵山手。
而玉，自然是卡在手腕上，與我娘形影不離了。
命運就是這樣，愈是不想和心愛的人事物分開，上帝就愈會把你們硬扯開來。
廚師考試當天，有個考官還什麼的人，嚐了母親預試時的手藝，預言般的說了這句話－
「你的廚藝很有希望通過考試，但你的玉鐲就…」

原來嚴格說來，廚師是不該戴任何首飾的，可我娘的玉鐲子，已經沒有辦法拔下來了。
母親花了許多精神與金錢才走到這一步，她摸著玉鐲，皺著眉，眼淚幾乎要一齊擠下。
她走到樓梯邊，眼睛一閉，舉起手來讓玉鐲朝著扶手猛力撞擊。
這玉也很堅強，人們說，玉碎的時候，是它幫主人擋掉了一次災禍。但母親手上的玉鐲子，還沒到它必須幫主人閃避災禍的時候，於是乎持續堅強抵抗硬度與硬度之間的挑釁。
它不碎，母親蘊藏在黑眼珠外的淚，可要心疼的流出來了。
「啊！不如這樣！」旁邊一個要命的路人突發奇想，拿起一顆大石頭，往我母親的手腕上使勁一砸－
這一砸，發出美玉破碎的聲音，卻哀愁的，帶著一點心碎。
玉鐲子碎成四塊，母親心痛憐惜的將它們拾起，裝進一個美麗的絨布袋子裡，多年後的今日，她仍會將它們展示出來，反覆細看，重話當年。
玉鐲成全了母親當年的夢，卻斷了它的靈魂與光彩。
2004年12月，母親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的生日。我在玉市挑了一只玉鐲，給母親。
可惜玉鐲必須佩戴的已不再是母親的纖細手腕，而是粗壯的。
買到最大的玉鐲仍然很難戴上，母親說，她捨不得戴，不如就收藏著吧。
有點像養狗人的心態，不願再養狗，不是不愛狗了，而是害怕狗離開時，心底深層的傷心。
離開家時玉鐲仍是沉睡在盒子裡，這回在電話中，母親開心的說她終於戴上它了！
「你爸幫我戴上的，他死抓著我的手，在手上戴上一層抹了洗碗精的塑膠袋，痛了我很久才戴上。」
連菜市場上賣首飾的商人都謊稱戴不下的玉鐲子，我爹究竟是怎麼將它套上的？
據說當時父親死抓著我母親的手，套到一半的玉鐲讓母親痛不能忍，母親因疼痛難耐直揮拳要打我爹，我爹開口道：「我以前給鴿子戴腳環可是專家！」

……給鴿子戴腳環可是專家！

這話中似乎還帶著一絲得意與驕傲。


母親的手上終於重現擁有玉鐲時的光彩，前幾天她又打電話來說：在廚房跌倒，摔傷右手，還好沒摔到佩戴玉鐲的左手。
幾乎要比生命更珍愛。